作者:黄申
公元1234 年正月,蔡州城在宋蒙联军的猛烈攻势下,如同狂风中的残叶,摇摇欲坠。金哀宗完颜守绪,这位末代君主,在幽兰轩自缢之前,将传国玉玺郑重地交到身边近侍手中,言辞恳切地嘱咐道:“朕死之后,可焚朕尸,毋使敌人得见。”他以这样决绝的方式,试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捍卫帝王最后的尊严与体面。
而与此同时,在内宫深处,皇后徒单氏也深知大势已去,属于女真人的辉煌时代即将落下帷幕,恰似百年前他们的祖先灭亡辽国时那般,历史的车轮无情地滚滚向前,惊人地重演着兴衰轮回。她平静地命宫女准备白绫,坦然迎接命运的安排。
当孟珙率领的宋军如潮水般冲入皇宫,映入他们眼帘的,唯有尚未冷却的余烬,以及几具整齐排列的妃嫔遗体。望着这一幕,这位南宋名将或许思绪万千,不禁想起了1127 年那场刻骨铭心的靖康之变。那时,他的祖父孟宗政还是个年轻的少年,亲眼目睹了汴京陷落的惨状,徽钦二帝被掳北上,受尽屈辱。如今,三代人过去了,孟家一门忠烈,终于等来了为国家雪耻的这一刻。
展开剩余74%然而,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孟珙并未纵容士兵肆意泄愤,而是下达命令,妥善安葬金室遗骸,随后便迅速撤军。这一举措,与民间广为流传的《尝后图》传说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。
金国皇后被俘受辱的故事,最早现身于明代文人笔记《樵书》之中。书中对这一情节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述,称南宋将士如何将金国皇后“系颈牵羊”,甚至还有画师现场绘制《尝后图》等等,细节丰富生动,仿佛真实发生过一般,让人几近深信不疑。
然而,若仔细探究,便会发现这些记载犹如宋代画家李唐的《文姬归汉图》,尽管笔法精妙绝伦,展现出高超的艺术水准,但终究不过是艺术家基于历史背景的想象重构。明代中后期,随着《金瓶梅》《隋炀帝艳史》等世情小说的风靡,整个历史叙事逐渐呈现出香艳化、戏剧化的趋势。《尝后图》的传说,极有可能就是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应运而生的产物。
有趣的是,在传说的流传过程中,它不断被添枝加叶,变得愈发离奇。清代史学家赵翼在《廿二史札记》中敏锐地发现,不同版本的野史对这一事件的记载存在极大差异:有的称被辱的是哀宗皇后,有的说是末帝完颜承麟的妃子,更有甚者,将时间提前到了汴京陷落之时。这种混乱不堪的记载,恰恰暴露了传说虚构的本质。就如同我们如今在影视剧中看到的“手撕鬼子”情节,这类故事更多地是为了满足人们特定的情感需求,而并非对真实历史的忠实记录。
当我们试图拨开这些充满传奇色彩的叙述迷雾,回归到原始史料之中,便能发现一个更为复杂多面的历史图景。元好问在《壬辰杂编》中记载,当时随军的南宋文官周密曾亲眼目睹金国后妃的遗体,他在笔记中感慨道:“虽为敌国,亦见其节。”这种超越阵营的敬意,或许才是当时士人们普遍持有的真实心态。而元朝编修《金史》时,尽管对金国多有贬抑之词,但仍然如实记录了徒单皇后殉节的事迹,这在一定程度上为其真实性提供了佐证。
历史记忆的塑造,恰似一场精妙绝伦的化学反应。正如苏轼在《赤壁赋》中所写:“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。”人们对于历史的认知,往往受到讲述者立场和听众期待的深刻影响。南宋百姓渴望通过《尝后图》这样的故事,宣泄积压百年的郁愤之情;明代文人则需要此类素材,用以创作迎合大众口味的畅销读物。而身处当下的我们,则需要穿透这些层层叠叠的叙事迷雾,去触摸那个真实的历史瞬间。
站在今日的视角回溯历史,我们会察觉到其中的吊诡之处:最残酷的报复,并非真实发生的暴力行径,而是后世不断强化的集体记忆。金国皇后的真实结局,或许早已在时光的长河中消逝得无影无踪,但《尝后图》的传说,却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,被人们不断传诵。这不禁让我们联想到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·诺拉提出的“记忆之场”理论——有些历史事件本身或许并非至关重要,但后人赋予它的意义,却可能产生深远的影响。
当我们将《尝后图》的传说置于更为广阔的历史视野之中,便会发现它绝非仅仅是一个关于报复的简单故事,而是东亚世界华夷秩序重构过程中的一个独特文化注脚。
从北宋的灭亡到蒙古的崛起,从传统的中原王朝到多元融合的帝国,这段历史蕴含着无数值得深入玩味的细节。
恰似考古学家在蔡州遗址发现的那枚鎏金银印,虽历经岁月侵蚀已然氧化变黑,但只要轻轻擦拭,当年工匠精心錾刻的纹样便会清晰呈现。历史的真相或许亦是如此,需要我们秉持去伪存真的态度,方能窥见其本来的面貌。
作者简介:姓名,黄申,微信公众号:磬乡文学苑,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,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,业余作家,擅长于散文、随笔、小小说系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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